9 猝不及防的告别-《猎人与轻骑兵》


    第(2/3)页

    角球被摘下了,我没有第一时间选择快速反击。对手的退防有条不紊,看住了每一个潜在的反击点。没有好的机会,只有等人都退远了我才能重新组织进攻。

    太糟糕了。而且我们只剩下30分钟了。平局根本就没有意义,我们差第二名两场球呢,小组出线都成了奢望吗?上半场比赛的哨音吹响时,阳光刺眼地打在额头上,我用手套遮住了眼睛。必须得有点变化,可到底该如何是好?单纯靠呼喊与指挥已很难调动大家的积极性了。又是一潭死水的状态。我们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浑浑噩噩?

    教练在中场休息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小七和阿晖去场上热身,并吩咐首发球员们好好休息。我觉得自己该讲点什么,但大家都一脸疲态。对方强力的防守宛如一张牛皮糖,死死粘住了每个人,拖得大家精疲力竭。等上场的时候再说吧。我这么想着,出门去找洗手间了。想洗把脸,让自己更有精神一点,顺便在冷水的冲刷下想想该怎么唤起大家的斗志。

    要是能用实际行动带动大家就好了。可我是守门员。和上一场一样,我们需要进攻,不断的进攻,只有进攻才能活下来。但涛涛带领下的防线竟是如此密不透风。

    “你还好吗?不要再勉强了,我求你了,真的。”

    “不行。这场比赛必须赢下来。再不赢就真完了。”

    “你敢!再踢下去你自己会完的!让教练把你换下来!你不听我的,我马上打电话告诉你妈妈!”

    “这是我最后一场比赛了……”

    “你有神经病吧!不要胡说八道了!你想把我先弄疯吗?”

    “冷静点,学学,你冷静点。不要这么大声……”

    我僵在了洗手间门口。学学的声音那么大,想不听到都难。而且有些干哑,人只有又着急又伤心时才会这样,就像我今天早上。穆铮的语气倒很平和,只是和之前那次半场被换下时差不多,透露着一个信息:累。

    “你就让我任性这最后一次吧。这是我能为大家做的最后贡献了。”

    “我不给!”

    “你别哭呀。”

    “我才没有哭呢!是厕所的消毒水味道刺鼻子。”

    我咬着嘴唇,几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穆铮。”不由从门外走了进来,他们俩吓了一跳,面面相觑,我连忙把话说了下去,“你想继续踢吗?”

    点头。

    “你的身体没问题吧?”

    他用力地摇头。学学狠狠推了他一把,没动。虽然声音疲乏不堪,在赛场上的跑动也相当沉重与缓慢,但在这个午后,我从他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眼里看出的不是之前的迟滞,而是坚定不移的火光。他没有用语言回答我的问题,然而此时此刻,我能感受到他是无比愿意在场上继续战斗的。

    只要战士想要战斗,就不能让他远离战场。不知为什么,我想起了那个人。他再也没办法和我在绿茵场上并肩而战了。只有这么一次,我从穆铮的眼睛里看出了不甘与憧憬,仿佛是看到了他的眼睛,那双因为我而无法再次睁开的眼睛。我找到了他,从另一个人身上。

    或许这时把穆铮留在场下才是最残忍的。

    “那我们一起加油吧,但这绝对不是最后一次。”我不知道穆铮身上在发生什么,只知道自己要走上去,抱住他厚重的身体。

    他也抱住了我。

    “是啊,绝对不是最后一次。”学学在一旁愣愣地重复了一遍。

    “你们就好好欣赏这场谢幕演出吧。”

    穆铮笑了,笑得非常轻松,不带一点疲惫与恐惧。我呆在原地,以几乎是仰望的姿势看着他出了门,向更衣室毫不犹豫地走去。两旁的走廊没有开灯,黑漆漆的,仿佛遥遥无期的隧道,唯有尽头的窗户那闪烁着白色的日光。穆铮的身影在黑暗中模糊了,他在向有光的地方行走。

    我开始迷迷糊糊地相信他说的“最后一次”和“谢幕演出”是真话了。

    比赛很快就要重新打响了。我和学学什么都没说。教练只强调了一点:除了胜利,我们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小七登场换下了卢卡,乐奔和李文谦还在热身。也许必要的时刻,新建上几个后卫,我们就会上几个前锋。

    终于要孤注一掷了。来吧!

    下半场比赛的前半段,趁着新建重新构筑工事,我们展开了最为激烈的拼抢。穆铮宛如一头受伤的狮子,尽管步伐与频率仍有些凌乱,仍挥舞着爪牙扑向敌人的壁垒。他在前场来回地奔跑逼抢,积极性比往日的学学还高,他的伙伴自然不甘示弱。在他们二人的带动下,对手的出球与传导遇到了不小的麻烦,我们也在前场获得了几次射门机会。学学就在一次反抢成功后送出了直塞球,一举打透了新建的两层防线。穆铮的启动有些偏慢,但仍在球出底线前接到了它。在极小的角度下,他面对着新建的后卫,冷不防对着近门柱一脚爆射。皮球带着狮子的怒吼飞向球门,新建的门将舍命将手一抬,球击中他的手套。一次神乎其技的扑救。穆铮的射门几近完美,可幸运女神的眷顾仍不在我们这边。

    时间不等人地往前走着。我们占据了场上的主动,却迟迟不能破门。成功接下我们的连环攻势后,新建逐渐有了喘息之力,又开始从容地防守反击了。体力是有限的,它在一点点溜走,即便是战无不胜的雄狮,在太阳开始向西偏去的时刻也会后继无力。下半场的比赛到了中途,穆铮的跑动减弱了不少,我们的前场又一次陷入了垂垂老矣的死寂。而蒋骁飞,那把悬在我们头上的利剑,他再次获得了威胁我们城池的机会,利用速度优势迫使明明犯规,裁判也终于对我们的中卫掏出了黄牌。一个位置不错的边路定位球,新建在下半场第一次将半数的球员推入了我们的禁区。这是他们的得分机会。

    死也要把这个球守下来。我想着。为了米乐,也为了穆铮。就差一点了,我们就要敲开新建的大门了,不能在这个时候丢球。要是他们想迈过我们的球门,那就先迈过我的尸体吧。我的整个脑袋都火辣辣的。

    定位球开出了,涛涛在人群中抢到了落点,直截了当地头球攻门。我奋力把球扑了出来,但没有扑远,有补射机会。我在缝隙中看到身着绿色球衣的人得球以后便急速下地,牢牢地将球摁在了横向伸出的双手之下。守下来了,应该马上观察一下有没有反击机会。但身边的人没有散开,我正要起身,却发现笼罩着我的一片黑影中有一阵骚动。像被一块巨大的石头砸中了一样,我的左臂传来一阵疼痛,手下意识地松了。

    糟糕了,我本来死也不能放手的。球被那个击中我的影子送进了球网。

    我还是害怕了吗?

    又是这样!为什么?

    在大脑一片空白之际,我甚至连痛感都没有了。回过神来时,只听到叶芮阳在对裁判大吼大叫。这难道都不吹冲撞门将吗?他说着,好像还去推了那个踢到我的人。明明和川哥把他拉住了。他是真的生气了,涛涛过来劝,要踢人的球员向我道歉。那人好像说了对不起吧,我没有在意。叶芮阳还对涛涛抱怨了两句,说你这个队长怎么当的,到底是踢球还是踢人。裁判对叶芮阳和那个人各出了一张黄牌。我出神地站起来,只问了一个问题,进球有效吗?执法者摇头了。

    长出了一口气。

    “队长,还行吗?要换人吗?”

    上前询问的是穆铮。他的脸色好苍白,简直不像平时那个全队最阳光的头号前锋。教练也在远处呼喊着我,转头一看,赵蕤已然从替补席上下来热身了。

    我也想要继续战斗呀,和穆铮一起战斗。只要一息尚存,就绝不后退。而且没时间换人了,现在可能只剩下十分钟了,甚至更少。于是,我用最简单的方式回答了大家。趴在地上,左手背在身后,用右臂连做了三个单手俯卧撑。

    其实左臂还是有点疼。但我能坚持。说来也神奇,我居然都忘了喊疼。

    比赛重新开始。短暂的间断后,全队似乎重新焕发了活力。在一次右路进攻中,阎希接到了明明的长传球。今天他的状态也相当低迷,这次停球停大了,却阴差阳错地晃开了前来防守的球员。“停球三米远”误打误撞地成了人球分过,阎希脑子转得也快,迅速追上皮球杀入了禁区,面对补防的中卫和门将,他在人缝中完成了横传。后卫和门将都没有碰到皮球,它快速奔向后方。

    凭着猎豹般的嗅觉,穆铮出现在了那里。以往肯定会是干脆利落的抢点破门。但他的信心和身体状况似乎并不足以支撑他完成过去完成过无数次的动作。他用左脚停下了球,也没太停好,球往身体右侧偏了一些。新建的门将和中卫都扑了上来,机会转瞬即逝,电光火石间,他用了一个有些别扭的射门姿势:将自己的身体甩到了草皮上,用右脚的鞋尖将皮球铲向了球门。穆铮倒地铲射的同时,新建的两名防守球员也饿虎般扑到了地上,三个人像三根轰然倒下的石柱。在扬起的尘埃之间,所有人都见证了皮球越过门线的不急不慢。

    终于打破僵局了!谁此刻进球,谁就能杀死比赛!这粒进球没有多么精彩,从策动到破门都伴随着双方的失误,磕磕绊绊,没什么观赏性。但它对于我们而言是久旱甘霖,是即将坠入万丈深渊前抓住的一棵小小的树苗。两连败后,首胜终于触手可及了。穆铮又一次成为了我们的英雄,上赛季的金靴岂是浪得虚名。就算他的状态再怎么低迷,只要给他一次机会,白色的利剑就能化为星河刺穿漫漫长夜。

    但穆铮完全没有庆祝。他只是在学学和小七的搀扶下勉强地站了起来,两根手指无力地在胸前旋转着。那是要求换人的手势,队友们也朝着替补席喊了。

    穆铮到底怎么了?大概只是累了?但愿是这样。但愿。

    可教练把他和学学都换下去了。何宏晖和乐奔同时登场。

    不能分神!穆铮拼了命才给我们带来了领先优势,绝不能再他妈的让胜利在最后跑了!在所剩不多的时间里,我们终于做到了众志成城。而猝然丢球的新建也难以在短时间内组织起有效的进攻,涛涛和蒋骁飞各自有过一次射门,但都与进球相差甚远。补时阶段,阎希在得球后甚至放弃了攻入禁区,而是慢慢地将皮球带到了角球区。四分钟的补时有两分半都被他和小七消耗在了那里,传说中的角球区护球大法被他们俩利用盘带技术展现得淋漓尽致,这背后却是一种无奈与狼狈。或许换在以前,我会对这种拖延时间的比赛方式不屑一顾。但到了现在,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守住三分,让球队活下去。角球区护球并不犯规,也比诈伤或者故意把球踢高踢远更有体育道德。[1]

    也许阿华说得对,大家都变了。但在终场哨吹响的那一刻,我所做的只是两手加额,然后尽情地大吼了一声。总算赢了,我们盼望这一场胜利也盼得太久了,还好它来了。与过去取得的那么多胜利相比,这场胜利一点也不完美,甚至可以说十分侥幸。但赢家终归是赢家,三分才是实实在在的。

    可穆铮究竟怎么样了?我没握手,直接跑到了替补席。穆铮和学学都不在。

    教练用很严肃的目光看着我。她说,你快去握手,然后收拾一下东西,我会在校门口等你。你是队长,我们待会一起打车去医院看穆铮。
    第(2/3)页